2017年11月19日 星期日

界線內外-潮池流轉聯合展演觀後感

        潮起潮落,遷出遷入,在個人微小的生命史裡,不小心同步了「潮池流轉」的意象。兩個月前,我決定出走了。繼日本軍隊與國軍軍眷之後,也終於成為了黃埔新村第三批的遷出者。搬離了黃埔新村,也退出聯合展演核心團隊。

        重新踏回黃埔新村是煎熬的,要踏入聯展的場地也需要勇氣。昨日參與了「誰的眷村文化保存?談公民參與的困境與展望」座談會,身體的記憶被共振,最後與會者們的談話,句句都扣入心裡。我不住在黃埔新村了,但這裡的回憶與歸屬感,又該放置在哪裡呢?潮水在我身上拍來打去,黃課長客氣的發言姿態,啪一聲打在我臉上,像是面對撼動不了的浪潮。當下覺得唯一能做的,只有奮力爬上礁岩大聲喝止亂丟垃圾的人,來捍衛這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屬於我的家園。

        今日是展演的最後一天,也是欣賞作品的最後機會。幸運地挑到了好時機,展場只有我一人,沒有他人干擾,能夠很靜也很近地和創作者對話,決定從最裡面開始。

Seema在打包行李的畫面,大哭之餘
趕緊拿起手機記錄這一刻。
        第一件作品是「位移」,投影的錄像打在木窗拼成的屏幕上,走進展場的第一個畫面已經震撼了我。詩媛在街上撿菜,背景是殘破不堪屋頂塌落的房子,詩媛在街上撿菜。下一個畫面是婷婷在街上熨衣,一個路人騎著機車經過,一個路人騎單車路過,婷婷在街上熨衣。風吹過,衣角飛起,我伸起了手準備去接,才發現屏幕的窗錯置了場景,讓我以為我在屋內透過窗看著街道,眼淚不小心落了下來。想問、想說、想伸手,看起來很近,可是卻又那麼遙遠,我人在黃埔新村裡面,可是怎麼像是在夢境裡,夢裡的場景好熟悉。接著是Seema在打包行李。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大哭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包著碗、杯子,就要到下一個地方生活了。窗外的影像,再次錯置,你要去哪裡?我要去哪裡?帶著枕頭、棉被,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全放了進去,又全拿了出來。得離開了,可是又捨不得放不下,你是不是跟我一樣?突然之間,我只能把身體的力量往牆上靠,仰頭望著天花板,想著身體的記憶可是清清楚楚的。終究還是離開了阿!我在屏幕下方的界線之外,看著界線之內的畫面。最後,畫面接到本來被安排在第一個的拖,Seema拿拖把在拖大街上的地。多麼荒謬衝突的畫面?但怎麼那麼熟悉?你在拖一個怎麼樣都拖不乾淨的大街,而我們在整理一個怎麼樣都整理不完的大家園。我們被放在廢墟裡生活,在這裡吃、在這個住,在混亂裡還要好好的熨燙衣服。衣服掉下去髒了,沒關係,他們說,在黃埔新村裡你們居住的條件就是要把街上的地板拖乾淨阿,乖。什麼?拖不乾淨?誰叫你們要在破屋瓦房燙衣服勒?哭著哭著,就笑了,黃課長的臉在腦中浮現出來。

 
據說,展演初期是把旗艦毫宅內部空間投影在
大螢幕上,誠正國小的小朋友因此玩樂得很開
心。可惜因為展場設計,最後改成投影影片。
      


        第二件作品「旗艦毫宅」,我看完就心動了,很想住進旗艦毫宅。在高雄市核心產業的基改中心高級地段,住進號稱能獲得愉悅與平靜,擁有根據最新研究結果所設計出來的高科技自然建築,搭配身體、瑜伽、禪修生活法的教學課程,只要花很少的錢,就可以擁有非洲大蝸牛般的快樂生活。是跨時代、跨領域,具有指標性的綠色建築快樂毫宅。如果你看完也跟我一樣有以上的想法,有個忠告,請務必好好審視你所接觸的媒體,也請盡量少看廣告。說實話,這真是一部很棒的影片,真希望這個作品能有機會上大螢幕,如果你也想看,或是看過內心底層深受招喚,請一起敲碗讓秀穎、凌宇申請影展!好讓我們有機會可以住進旗艦毫宅,享受底層生活的榮耀光感!

嗨,Hubben你在這裡。
        第三件作品「痕 ‧ 住所」是曉菁住進黃埔新村後的系列畫作。作品很美,畫作的展示背景也非常迷人,融合在一起了!我一直覺得,能夠把畫作展出的人,非常勇敢。因為畫作映照出一個人的狀態與樣貌非常直接且真實。把畫作展出就像把自己的內心撥開來讓人欣賞一樣,就算以為自己只放了一點點,但其實每一筆、每一畫,都是創作者的生命歷程。這次看到曉菁的畫,非常感動。之前很幸運有機會看到曉菁在駁二的畫展,能夠體會住在黃埔的這兩年多,曉菁內心狀態的轉變。即使畫的主題只是無生命的磁磚,但每幅磁磚都可以感覺到有滿滿的生命力在畫面之中。過去的畫很美,但太美了,像是仙境。但現在的畫,很真實,每一筆畫都是承載著居住過這裡的生命。有真實居住於此的身體經驗,才能有如此的力道。





磚牆與剝落的磁磚毫無違和
畫作擺放位置與背景都細心安排

看到這個畫面,就好像聽見大蚊子在我腳邊。
        第四件作品是「聽見黃埔」,其中「三要管地帶」,是祥馨跟著環保局的孳生源檢查大隊巡察時所錄的聲音。另一個「黃埔狂想曲」是蒐集黃埔日常聽見的聲音,再剪輯而成。「三要管地帶」其實很有趣,因為在跟著孳撿的過程中,我們住戶多次帶著錄影機或相機,被以「個資法」為由拒絕拍攝,而錄音,卻能貼近現場人員取音,再現真實孳檢場景。「黃埔狂想曲」則是融合了各種熟悉的聲音,又能想像過去在黃埔的生活,很有感覺。有一個小插曲是,現場在聽的時候,旁邊一直有一隻大蚊子在我腳邊繞來繞去,我決定躲開去別的地方,回來牠還在!實在太有臨場感。不知道牠是不是正在播放的蚊子聲音所吸引,決定駐守在旁。

        第五件作品「黃埔話畫」紀錄片,就在一進去的客廳,用大電視螢幕播放著。幾度經過看到自己的臉出現在畫面裡,都有點沒辦法決定看這個作品。最後,還是坐了下來,一邊寫著問卷,一邊用餘光偷看畫面(其實是超想看的,有點像是小時候在電視上看到親嘴畫面,就會用手把眼睛遮起來,從指尖縫隙偷看的感覺)。試著把自己的不安放開,好好看內容,才發現這部紀錄片真是有趣!因為透過跟拍,才可以捕捉記錄到孩子自然的對話,過程裡都可以察覺「黃埔新村」和「蚊子」在孩子心中的真實感覺。屋子裡面沒住人,是不是住了鬼?被白線斑紋叮到,完蛋了會死掉。生命總是會經歷一些過程,有些事情,我們過去不懂的,現在懂了;而我們現在還不了解的,或許未來有一天會明白。也有一些事情,不小心就被記錄下來了,等到未來有機會再回頭看,我們還能從中看見什麼嗎?



黃埔話畫的大螢幕有小朋友童趣真實的對話。
大便與廁紙;
政策與公民。
        最後,是阿茶的廁所漫畫。一個隱身在日常裡的小人物出場姿態,看似難登大雅之堂而委身在馬桶邊,但其實是要塞進你的視線裡。女神也要大便,看展便意來了,憋也憋不住。再怎麼華麗的外表下,其實也需要基本的生存。不知是不是刻意把字放小的「難看」,就在醞釀大便的時光裡,字再怎麼小,也會成為心靈撫慰的依賴。這個把大家拉近廁所的動作,凸顯了堂堂大理論、大政策的背後,常常像是要故意忘記你一樣,忽略住民的日常。強烈的怒吼,很有阿茶特色。從廁所到論壇,從拿紙巾到拿麥克風,都是生命風格的展現,體內的不甘與怒火,轉為行動的力量,想說的話就要說,渾然天成。

        看完展,深呼吸了一下,調整狀態。能夠在黃埔有這個展演,真的非常難得。天時、地利、人合,僅此一檔,以後也不會再有了。就算整個展覽搬到其他地方,也會和此刻的感受很不一樣。雖然覺得每一部作品都很棒,很值得讓更多人看到,但內心也清楚,這麼完美的搭配已經結束了,今天是最後一天。人生不也是這樣,潮起潮落,生命就是由各種畢業典禮集合而成,每一刻都是獨特,每一個場景都不可能再現。黃埔如此,以住代護亦然。珍惜此刻激盪的火花、共創的美麗,未來我們再相遇,會有新的風景。

        此篇,獻給我所愛的夥伴們 <3

p.s. 也感謝激動王温思妮的擁抱,寫這篇的勇氣也有妳給的。

2017年3月18日 星期六

阿嘰咕菇雞教我的事




投稿者:徐薇清

菇雞本來一度要變成
「貴郎咖」(台語腋下的意思)
,可是陳映蓉拒絕了。XD
        到底該不該養雞呢?我考慮了很久,後來決定養雞,因為我知道自己現階段不會選擇不吃蛋。既然要吃蛋,我決定吃和我有關聯的蛋。去年雞舍蓋好後,在臉書粉絲專頁寫了一段 關於為什麼要養雞 的想法,也是我一連串嘗試、練習與對話的開始。

        2016年八月從朋友那裡抓回兩隻雞,在去抓雞之前就已經把名字取好了,一隻叫作「菇雞」,另一隻則叫「阿嘰咕」。菇雞這個名字陳映蓉老早就取好了,因為屋子裡有一處潮濕陰暗的地方,開始幻想養菇,加上又想養雞,所以有這個名字。但因為不敢冒然養雞,甚至在想,養雞真的好嗎?要不要打消這個念頭,所以陳映蓉就畫了菇雞送給我,說不要養雞了啦,這裡已經有菇雞了。阿嘰咕則是在蓋雞舍的時候想到的名字,是客語的「腋下」,覺得和菇雞很搭,菇雞菇雞(搔癢腋下XD)

        到朋友雞舍抓雞時,阿嘰咕就比較親近人,我輕而易舉就把他抱起來了。而菇雞,是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追著他跑才抓到的,我感覺他是裡面特別小隻的,而且好像會被欺負,一股想要拯救他的心情,沒想到他現在超級大隻,而且還會欺負阿嘰咕。

        以前,我曾經為了他們要吃的東西煩惱了好久,買過五穀雜糧及中雞飼料,但總是覺得不是最好的選擇。後來很幸運的,有很多朋友給過期的麥片、米粒、餅乾、椰子粉,加上自己養的豆渣及其生出來的蟲,足夠他們吃好幾個月。雞六個月大後,我就一直在等著他下蛋,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給的不夠營養,難道真的要依賴配方飼料才會下蛋嗎?事實證明是不需要的,就在去年底阿嘰咕不負眾望的產下第一顆蛋,之後他們就開始了一連串的產蛋旅程。

        才發現,產蛋的過程是辛苦的,基本上要花上三十分鐘,也有蠻多時候需要花上一兩個小時,找到位置後窩著,如果一有干擾就會中斷,蛋快下下來時,他們會半站起來用力,眼睛微瞇,出力的時候閉著眼,又張開,再次出力時又閉著眼。如果中斷,或者條件不適合,他們還會憋著,可能憋到隔天,產蛋的時間才可能縮短成十幾分鐘。也曾發生過憋不住,而蛋破在雞舍裡的事件。

        阿嘰咕的個性比較愛玩、穩定、有一顆自由的心,還會吃正在叮我小腿的蚊子。菇雞比較固執、慢熟、有原則,以前喜歡跟著阿嘰咕,現在則可以自在的自己玩自己的。不過他們兩個都很聰明,在黃埔新村放風的時候,他們是藉由慢慢拓點的方式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找尋自己要的食物,但都只會在東三巷以及黃埔新村的主要道路,從來不曾跑進其他巷子,若有進去空屋,也都是進去曾經去過的那幾間,或許他們知道這樣我們可以有跡可循的找到他們。

        這個過程中,我們花了許多時間,觀察、陪伴、等待、願意讓事情發生,也得做好他們可能會受傷、不見、或失去性命的心理準備。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雖然花很多時間在找雞,但又願意讓他們出去闖一闖的原因。是一種磨練,也是一種相信一切都會是好的過程。

        開始會下蛋時,我在雞舍外放了幾個木屑盆,讓他們自己找尋自己想要的位置,這樣持續了一個月左右,後來面臨農曆過年,我們有幾天的時間不在黃埔,無法隨時配合雞下蛋的時間開門讓他們出來生蛋,那幾天,我想破腦筋,試了各種方法。一開始,放了一個木屑盆在雞舍裡,想試試看他們願不願意在雞舍裡,忍下心來在他們想生蛋的時候繼續把他們關在雞舍裡。我看見他們在裡面橫衝直撞、一直不停的叫,後來沒辦法,開了門,他們立馬衝出來到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木屑盆下蛋。我們放音樂、和他說話、在放進雞舍的木屑盆裡放他們產的蛋......等等的方法都無效。腦子每天都在想,要嘛我得每天屏東鳳山來回,要嘛我要把他們帶回屏東(但家裡沒有好的環境),要嘛就是真的要拜託過年難得回高雄的朋友(但如果過年再不讓朋友多陪家人,我們「自由工作者們」的信用就要破產了吧,我完全沒想使用這個方法)。

        到了除夕前兩三天的早晨,我突然靈機一動:雖然之前放的盆子有偷放他們產的蛋,但不是他們習慣產蛋的那個盆子,我應該把原本習慣產蛋的那個盆子拿進去才對啊!果然有效,當時相對穩定的阿嘰咕願意在裡面下蛋了。隔天菇雞想下蛋時,一樣橫衝直撞,一心想到習慣的位置產蛋,我看他就快忍不住了,為了避免他受到干擾,我們還把阿嘰咕抱進家裡,然後我們兩老就像等著女兒生產的過程,只是不是被關在冷冰冰的產房門外,而是把自己關在客廳,即使焦急但不能好奇偷看,試著相信菇雞,把所有干擾降到最低、靜觀其變。雖然也是經過了一番折騰與爆衝,果然菇雞也嘗試成功了,謝天謝地。在雞舍產蛋成功之後,我們不想讓他們活動空間變小,在雞舍旁開了一個洞,加蓋了一個產蛋區。現在他們早上起床,可以不用等待我們開門,就可以輕鬆走到產蛋區產蛋,而我們也輕鬆很多,這些都是彼此磨合學習的過程。

        和他們的相處是需要時間的,而他們的反應也會告訴你一些訊息。他們還三、四個月大時,遇到虎視眈眈的貓,他們會發出緊張的叫聲。當時候,我在家裡聽見他們拉高脖子的叫聲,覺得不太尋常,出來看到原來是貓的威脅。看到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羽毛縮起來、脖子拉高、大聲又短促的叫著,認識了他們恐懼時的表現。幾天前,我忙著清理家裡,又聽到這種緊張的叫聲,而這一次,是他們這麼大以來,第一次這樣的叫,連續而急促。衝出去一看,才發現是從巷尾鑽進來的小狗,雖然我最怕狗啦!且手上的武器只有正在洗的一條抹布,但完全無法管這麼多,揮舞一條濕抹布加上阿婆的嘶吼,順利把神經質的小狗趕出。


        雖然他們一兩天會生一次蛋,但其實我們的蛋,自己吃或者和朋友分享都不夠。若要拿蛋回家給媽媽,還要存個十天都不能吃,才可能有十顆蛋,然後我的家人們應該兩餐就吃完了。雖然自己養雞,但久久才吃一顆蛋,不過我很享受在這樣的不夠,因為雞生蛋也花了許多精力與時間,如果沒有實際感受過他們,我一定會把生蛋這件事情視為理所當然。而現在,我充滿感謝,並且認真品嘗每一顆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