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1日 星期一

你們不吃草,我要吃阿!-我家住在瘋狂噴藥村

嘉磷塞除草劑,每月一次。
        許多人都很羨慕我們,一方面認為黃埔新村能夠被保留下來,是文化資產保存很重要的里程碑;另一方面,也覺得我們能夠在這個「生活空間被強烈壓縮」的時代,住進環境這麼好的地方,也是非常幸運。是的,我也認為我們幸運、被保留的黃埔新村也很幸運。然而,美麗的故事背後,還有一些不知該如何說出口的困難。這些困難,或許表面上只是與住在黃埔新村的人有關,然而事件發生至此,我也認為這個跟我們整個社會的問題、結構、文化,都有巨大的關聯。簡單的來說,和你、我都脫離不了關係。


登革熱防治藥(殺蟲劑),每月一次。
      連續這三天,黃埔新村「全區」又開始被大量噴灑「嘉磷塞」除草劑。其實,噴藥也已經不是第一次。自從九月開始,含嘉磷塞成份的除草劑已經被噴了第三次,而含「賽滅寧」和「陶斯松」的殺蟲劑(所謂的「水噴」),則是從今年七月開始,已經被噴了五次。另外,在黃埔新村九月進行「新村換防」活動之前,還噴了一次針對蚊子含有「除蟲菊精」的「熱噴」藥劑。一個月出現兩次以上的大量噴藥,這些藥劑,就噴在我們平常生活的範圍之內。

        我們就在被瘋狂噴藥的黃埔新村裡生活、煮飯、種菜、養雞、帶小孩。還不只這樣,噴藥的工人,完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工人甚至告訴我們,噴藥已經噴這麼多年他們都沒有事情,叫我們不要擔心?更加令人擔憂的是,這些藥劑就直接暴露在家長孩童來往、進出頻繁的誠正國小門口。

我想說的不是這些藥物對我們有多麼糟糕,而是關於那些真正重要的細節:

        *這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為什麼我們這麼輕易相信噴藥對我們沒有害?


一、這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首先,我不認為這個是「某個人」的錯,也不認為只要求某個人負起責任一切都會解決,我們還是得找出問題發生的原因,試著層層撥開問題的結構。黃埔新村噴藥事件,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要從關於「黃埔新村」的政治結構說起。黃埔新村,如同其他高雄的陸軍眷村一樣,是屬於陸軍第八軍團的管轄範圍。在民國94年(2005年)軍備局眷村搬遷計畫的執行之下,陸續有許多居民選擇領錢或換房貸款的方式,遷出黃埔新村。有的人搬遷得很早,也有的居民是一直到兩年前才真正搬離。原本黃埔新村的命運會像其他眷村一樣,被拆掉。幸運的是,在許多原住戶的拼命努力爭取之下,黃埔新村才得以「文化資產」的名義保存下來。然而,雖說文化資產屬於文化局的管轄範圍,但是目前還沒有全面移交。目前只有「開放成為以住代護」的幾戶,屬於文化局代管,而且是半年一簽。以住代護以外的範圍,還是第八軍團要負責。因此出現了同一個區域,有兩個主管機關的複雜情況。

        例如:東三巷96-1號門內是屬於文化局管,門外的街道屬於國防部管。但是提交文化局的申請計劃時,以住代護除了自己的居住環境(戶內)要維護之外,還要協助維護周邊環境(戶外)。但是戶外的問題要反應,住戶向文化局反應,文化局沒有主責權,而住戶也不能直接上報國防部,必須透過主管機關文化局來反應。

        是,我們就是在這樣的處境內。

        今年五月,國防部透過文化局邀請以住代護的新村民,舉辦一場對文化局及相關人士的說明會,說明即將招標的「黃埔新村環境清理維護」案,以及在廠商進來清潔之前,會先噴一次殺蟲劑,招標之後,會每個月噴一次,防止登革熱發生。當天與會的村民們,對於這樣的決定感到很吃驚。一方面是居民認為,噴藥應是等環境清理、孳生源都清除之後,若真的有需要再噴藥,否則噴了沒有效。另一方面,每個月噴一次登革熱用藥,對環境的負擔很大、破壞生態平衡,更何況我們新村民就居住在裡面。

        我們新村民在發動了第一次連署發公文致第八軍團、第二次遞副市長陳情書、最後有一場鳳山區長、國防部、文化局、環保局、衛生局、新村民的多方會議之後,最後得到的結果是,目前就是成蚊指數過高,必須噴藥。雖然會議結果是噴藥依照成蚊指數調查結果逐漸減少頻率,但是真正的問題,其實還是在空屋內的孳生源真的非常難以完全清除。我們就像被設進一個非自願的「遊戲規則」般,政府的方針告訴我們「反正孳生源這麼難清,成蚊指數這麼高,除了噴藥沒有其他辦法了。」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我們發現,光憑我們這幾次聚集的微小行動力量,根本還沒有機會挪動至「不噴藥」這樣的選項,完全地感受「被人決定」,連協商的門檻都到不了。我認為,這來自於目前台灣的環境管理方針就是如此,片面的、短期的解決問題,到不了遠程的思考與規劃。再加上層層機關的責任劃分「既清楚又不清楚」的情況下,所有的整體環境規劃完全像死水一灘,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然後犧牲的都是居民和工人。

        即使今年高雄市政府的登革熱防治方針,是以清除孳生源為主,噴藥是最後一道防線,但是當我們看到高雄市今年沒有大動作噴藥,可是黃埔新村內被噴的很誇張時,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為國防部已經跟廠商簽約了,合約上就是一個月噴一次。合約不能動,國防部怕廠商解約,廠商想要噴是因為噴了就有錢拿。國防部不想動、廠商不想動、文化局覺得他們也沒辦法,重重的關卡,卡住、動不了。

        我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還在繼續想辦法著........

噴灑除草劑的工人,沒有任何防護措施。
二、為什麼我們這麼輕易相信噴藥對我們沒有害?

        要回答這個問題並不容易,因為這之中有很複雜的個體差異。然而,我也想大膽的推論,這跟目前台灣的環境管理方針有關。因為目前選擇用噴藥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因此,當民眾詢問:「請問這對人體或環境是否會造成影響?」綜觀我們的實際經驗以及網路上的Q&A,政府單位的標準答案皆是:「放心,這是政府核可用藥。」問題是,政府核可用藥,對人體或環境就沒有危害嗎?這是政府單位無法回答的。「政府核可」像是一個強心丸,像是告訴你:「就算有毒沒有關係,政府替你在前面擋著!」可是阿,可是,怎麼能夠不懷疑,這些「擋著」的前面,還有一道道的防護罩,如:科學證據不足、得病證據不足、四年一任而已慢性病怪不到我......諸如此類的能拖則拖,短暫的利益當前。畢竟,已經有證據顯示嘉磷塞除草劑對生物及環境造成的危害了,可是這些「風險」像是被視而不見的放在一旁,政府單位選擇比較簡單快速但後遺症比較晚出現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最讓人擔憂的,還是這些噴藥的工人。第一次噴除草劑時,鄰居溫思妮擔憂地拿著口罩給工人,請他們帶上。我們得知除草劑的成份之後,也告知工人長期吸入嘉磷塞對人恐怕會產生癌症。然而,工人們卻堅持不帶口罩,認為我們大驚小怪,還說他們噴了這麼久都沒有事,叫我們不用擔心。這真的讓我看見整個龐大結構如何堅固地影響著所有的人,也讓我感到深深的無力感。為什麼他們如此堅信著?是誰讓他們如此堅信著?

        我們的行動與不行動,能分別帶來什麼?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民意怎麼想阿!我們有沒有想要一個更永續、更有遠見的治理方法呢?還是我們要任憑這樣的「短暫處理」來解決我們的生活環境問題呢?

平時,孩子跟雞,是如此近距離接觸這些花草土壤。
        請容許我這個「大阿婆(音:歹Apple)」再抱怨一下自己個人最大的損失。本來在黃埔新村可以到處撿野草吃,噴藥之後,不用說不敢了,是根本沒有可以食用的草長出來阿!更何況我們家那兩隻雞,是會放出來到處吃草的,我很擔心他們兩位!雞生病了,誰賠阿?還有院子蚜蟲跟介殼蟲的問題很嚴重,真的很希望可以慢慢找到生態平衡,至少有點瓢蟲出現。可是藥這樣噴,我們真的可以生活在生態平衡的環境裡嗎?擔心阿~很擔心。

        所以說,要來申請黃埔新村、渴望在這裡養草養花養食物、想要有好的生活環境、想要養貓養狗的朋友,請好好考慮一下。我們沒有那麼完美的政府架構,也沒有那麼完美的民主制度,只好養成隨時拼搏的習慣。這應該就是我們得必經的過程,只能一起加油了!

2016年11月7日 星期一

眷村文化再現?──發生共享社群關係的隨意想像

        上個月,有幾組來自不同學校的大學生,為了課程專題報告,前來黃埔新村找新住戶訪問。其中,有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問題是:「住進來之後,除了房屋外觀的保留之外,你們認為有延續眷村的精神嗎?」對我們來說,這真是個困難的問題。因為我們兩個過去都未曾居住過眷村,真要了解眷村精神是甚麼實在不容易。

可愛的高醫大學生,訪問過後幾天,還寫了一大張卡片
放在門口,讓我們回家看到時好驚喜感動!
        而這個問題,也讓我們思考,黃埔新村留了下來,眷村文化也真的能夠被保留下來嗎?雖然說,「文化」是隨著人、事、時、地、物的推進而有所轉換跟改變的過程,本來就難以定義所謂的「眷村文化」。但是我們所感受到,「文化」真的不只是靠建築物的存在,就能夠被保留。怎麼想都覺得,最好保留眷村文化,還真是一開始就不要把住在眷村的人趕走,才是最好的辦法。可惜,根據林秀叡在洄遊式的講座「邊緣與公共-談談新竹監獄周邊日式建築群」所分享的內容,目前台灣在保存歷史建築的概念,並不會將「維持原本的人與功能」視為保留歷史建物的其中一種方式,通常都是把人趕走之後,再進行建築保存。而文化也因此被切割斷裂,建築是建築,人是人。「黃埔新村以住代護人才基地」計劃,其實也是在這樣的概念底下運作。因此,新住進黃埔新村的我們,除了把握與舊住戶接觸聊天的過程,從細瑣的生命故事中窺探並想像所謂過去的眷村文化外,根本無法真實的掌握甚麼是眷村文化。

        不過,眷村精神,倒是在老眷村人的故事中體會到了一些。而其中,老眷村人與新村民交錯存在的共同生命經驗,感受比較深刻的大概就是「共享的社群關係」。聽許多從小在農村長大的人說,他們也都曾擁有這樣的經驗,只是對我這個出生在經濟起飛的70年代、從小在「進步天龍國」長大的人來說,這可真是珍貴到不行,觸到碰到都能感動許久的新體驗。

        自從我們入住眷村的那一刻起,「共享、分享、交換」就一直不停地發生著。不只是新村民與新村民間,還有原住戶、住附近的社區居民、來參加活動的人、看新聞跑來參觀的人,全都參與了這段發生在黃埔新村內,新的歷史文化軌跡。各自帶著自己身上的東西,也帶走了一些東西。感受到了這些,但無法說出別人獲得的,只能在此談談自己在這段時光裡所獲得的種種。

好險有蚊帳,讓我們可以安心的當一週
保姆。不然,被叮得滿頭包,我們就很
難跟家長交代了。
        還記得剛搬進黃埔新村的時候,其實還是一邊整修、一邊居住的狀態,因為既然已經申請到了房子,就不想再多付一個月房租,匆匆搬離原本的租屋處。所有東西都雜亂的堆在各處,每天要花一半的工作時間找尋東西。兩三年沒人整理的、荒廢的黃埔新村,到處都是蚊子,套句在黃埔新村學的學術用語:「成蚊指數超高。」在這樣狼狽的狀況下,拜訪了也是剛開始整修房子的新鄰居──洄遊式,遇到了原住戶鄧二哥。鄧二哥聽到了我們的狀況,二話不說,馬上回去他的老家,拿出了已經沒有在用的蚊帳到二樓幫我們裝上,讓我們安然無恙的度過了非常可怕的蚊子瀰漫期!

        本來就很愛撿舊東西來用的我們,在搬進黃埔新村後,因為需求,更是開始撿起廢材及大型家具。可是有些東西,還真是我們那台「摩托車界的貨車」也搬不來的。就在我們等待緣份貨車出現的同時,一位黃埔新村民正在尋找他們家老貨車的新主人,我們幾個都需要貨車的新村民,也就這樣共養了這台貨車,共同分擔保養維護的責任。這是第一次經驗「共同持有」這件事情,對我來說,這具有很大的意義。一方面是自我解構了從小甚麼都要「私有化」的習慣,另一方面,「共同持有」從想像的階段轉為具體的身體經驗。
阿茶開著黃埔共用車──卡勇回娘家
       當然還有我們鄰居之間,因為修繕房屋要使用的東西都差不多,互相借來借去,誰已經買了甚麼工具,另一戶就用借的,下次買了甚麼,也可以借鄰居。螺絲不夠了,隔壁鄰居聽到了馬上說他們倉庫有。我們受惠鄰居的幫助真的很多。昨日陳佳慧﹝土土﹞到黃埔分享以共享取代貨幣的永續生活- 換工旅行/生態村/協力造屋,也有提到黃埔新村很適合成立「工具圖書館」,或許真的可以來實驗看看類似的概念。
        
        自從不正常生活俱樂部開張掛牌後,詢問的人變多了。有趣的是,有些人問一問聊一聊之後,也不一定有進來喝杯茶或是坐坐,下次就真的拿東西來給我們。我們收到了附近居住的印尼移民婆婆拿來分享的印尼湯醬包,讓我們和鄰居度過了可怕的颱風夜。來參觀的澎湖作家給我們的日用品和澎湖麵線,如果你看到了請跟我們連絡,上次你拿來的時候我剛睡醒頭昏昏,忘記跟你留連絡方式,我們在找你!因為我們放映紀錄片而被吸引來的附近居民,看到我們用白布投影,隔天就送來了他們用不到的投影螢幕,當晚鄰居家辦活動馬上就使用到了。還有來參加活動的美術老師拿來了的一大包白米,我們因此煮了兩噸米飯早餐給來住宿的朋友分享。
時常受鄰居照顧,感謝木木家的麵包,
只拉開窗戶,就餵飽了我們好幾頓早餐。

        這些過程很重要,除了讓不正常生活俱樂部開始運作起來,也是讓我更想要把空間分享出去的最大動力,大概是因為目前覺得最能提供出來的,就是我們這個空間。也因此,昨天鼓起勇氣在土土的分享上,講了很多話,邀請大家使用我們的空間,然後馬上就獲得一枚當晚需要留宿的客人,給了我們很大的鼓勵。

      我們希望能持續用「共享、分享、交換」的方式,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形塑我們想像中,更公平、更互相尊重、更永續的社會。假設這樣恰好延續了過去的眷村精神,我也懷疑,是不是這樣的建築樣態與結構,對人與人之間更容易有平衡的互動關係?還是老房子恰巧比較容易吸引到,願意把步調放慢一點享受與社會共利而非汲汲營營追求私利的居民?還沒驗證,沒有答案。只能抱著無限的想像,繼續在黃埔新村使用著這個空間,然後繼續面對新村外的社會有多麼殘酷現實。

        時間過得很快,我們只剩下兩年的時間了,需要空間休息、放鬆、閱讀、獨處、吃飯、洗澡、睡覺、過夜、創作、靈修、實驗、辦活動的人,請盡快來使用吧!我們還在實驗,這樣的開放,到底會發生甚麼樣的事情。雖然我們也開始遇到些困難,認識了一些有想要利用空間資源卻還不習慣用身體實踐共享與互利的朋友。我們就一起練習吧!練習鬆綁從小被資本主義社會建構的競爭意識、練習看見共享社會的可能性。請放鬆的來,一起學習。